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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.精神胜利法

破晓时分,天色朣朦。法军士兵们先后醒转,做着出征前最后的检查。

气氛是紧张而闲适的,一方面他们知道战端将至,受伤、阵亡在所难免,但另一方面,他们已对胜利坚信不疑。

他们三五成群地聚成圈子,互相说些粗俗的笑话,更多的还是相互之间的吹嘘——

依托着贞德和布兰度,新的阶级已经形成了。

在圣卢堡雨夜里追随他们的无疑是最老资历的,但拉海尔的旧部也不差,甚至他们仗着救命之恩,说话还硬气些。稍次一些的是希农周边混进来的散兵游勇,勉强能不被前面的两群人嘲讽。

这一等的人,在圈子里是能坐主位,口若悬河地传颂圣女大人的种种事迹的。

下一等的就是两位元帅的部属,布萨克元帅麾下的嘲笑对方是躲在乌龟壳子里的懦夫,吉尔·德·莱一方的就讽刺他们是屡战屡败的废物。

这一等的人,还算有发言的资格,可以提出一些事项作为补充。

至于到了奥尔良才加入的新兵,就只能坐在边角上,一脸崇敬地聆听。期待着自己建立功勋,成为焦点的那一天。

布兰度走过来的时候,看见周围人最多的一个圈子里,一个老兵正在高谈阔论。

“我刚进骑士团的时候,全团能走路的不到一百个人,合格的骑兵连十个都没有。就这样,两个人还分不到一副甲。

我去找团长要,你猜他怎么说?要甲没有,要命一条,你看看我老爹留下的盾牌值几个钱,你把它捡去卖了,自己去买。

嘿,你们现在可不一样了,板甲、战马,吃的有人供应,受了伤还有小护士看,没有这个家底,我们能和英国佬硬碰硬?

要说还得是团长厉害,不说给我们弄的这身装备,单说圣女大人的武艺,我是在圣卢堡见过的,把剑一挥起来,等闲几百个英国佬近不了身,偏偏团长大人就敢……”

听众们忽然大声咳嗽起来,外圈的甚至一哄而散,老兵不满地站起来,这才看见布兰度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背后。

老兵手足无措,布兰度便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站好,士兵。编排我无所谓,不过在圣女大人的话题上,你们要记住,改编不是乱编,戏说不能胡说。”

“是,大人!”老兵如蒙大赦地喊道。

“还有你们。”布兰度看着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听众们,“你们之中有当过,或者父母亲人是农民的吗?”

他们本以为会迎来一阵训斥,没想到布兰度却抛出一个问题,于是他们三三两两地回应了:“是。”就连那个老兵也战战兢兢地举手。

布兰度掰着指头:“好农民们,看着卢瓦尔河两岸,多好的土地,这时候应该长着满地青苗的,现在都荒废了。你们心疼吗?”

“是。”士兵们小声地应和。

“那是谁让这些土地荒废……”布兰度还在问着,身边的老兵已经灵机一动,举臂高呼:“揍英国佬!”

周围的人群心想,这句话是见圣女说过的,他们顿时乱糟糟地附和起来:“揍英国佬!”

淹没在鼓噪的声浪中,布兰度只能僵硬地鼓着掌,心想至少军心是可用的。

不知不觉地,贞德哼着歌走到他身边:“很努力嘛,布兰度先生。”

“早安,让娜。”布兰度回过头,“吃过早饭了吗?”

“当然。”她举起右手,搭在布兰度肩头上,“张嘴。”

“嗯?”布兰度依她所言,嘴里突然多了块凉飕飕的东西,外壳还很硬。

不过用力咬开之后,还是能尝到浓郁的甜味,即使冰冷后风味大失,也有那么一瞬间,让他仿佛回到了发达的现代文明之中。

蛋挞类的甜品,只要舍得放糖,舍得请熟练的厨师,怎么都不容易做的难吃。

“如何?”少女得意地问道,“可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你的。”

“挺好吃的。”布兰度夸赞道,看在贞德的心意份上,七分美味他也要做出十三分的称赞。孰知看着他的表情,贞德突然变了脸色。

她紧张地捂着自己腰间的小包,俨然一个伸开五指罩着小碟的书生:“很可惜,已经没有了!我这里已经没有了!”

看她这副模样,布兰度禁不住想笑,最终弹了下她毫不设防的额头,喊了声:“走了,让娜,该带他们出发了。”

今天将展开的是前哨战,首先要率军进驻尚恩,驱逐奥尔良周边的英军,再朝博让西推进十公里左右扎营。

任务很简单,动用的军队倒不少,布萨克元帅主动请战,第一线便分给了他的两千人,第二线由拉海尔和骑士团的本部,约三千余人从中策应,后面是组织辎重民夫的迪努瓦和阿朗松。

吉尔自然是没有出发的,他带着那些有嫌疑的军官们,老老实实地蹲守图列尔大营,明面上只说等待乘船出击的时机。

在这样的前提下,大半天的推进都很顺利,游荡的英军至多不过十余人,要么被布萨克布置的游骑绞杀,要么就早早地

闻风而逃。

但越过尚恩之后,前方便传回消息,遭遇了大队英军,接近千人。

“谁的旗号?”贞德沉声问道,传令兵却推说不知。

“去看看。”在他们身边,一直沉默的拉法耶特元帅发话了,“这里留给拉海尔,我跟你们两个到第一线去。”

“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……金·德·布罗西,他扛不住的。”

他们在半途就遇到了求援的信使。

“是塔尔伯特!大人们,请赶紧支援元帅!”

五只眼睛相互对视,拉法耶特冷笑了一声。

“塔尔伯特?现在只能叫他约翰了,那家伙恐怕依着精灵的习俗,已经押上了他的氏族名,要靠着胜利来雪耻。”

他们快马加鞭,赶上前线,看到杂衣的法军正被红衣的英军驱离战场,只有布萨克元帅带着的精干力量还在中间坚守,却已经快被只有半数兵力的敌军包围。

看着前方的败局,贞德心中一急,就要催马向前,却被布兰度拦住。

他望向身边的独眼元帅,沉住气问道:“拉法耶特大人,我们该怎么做?”

她的战场直觉固然不错,可既然后面还有更多的援军,他绝对不放心让少女这样冲上去。反正身边有这个打老了仗的老戏骨,何不用起来呢?

贞德也憋了口气,瞪了他一眼,焦急地问道:“拉法耶特元帅,该从哪里阻止英国人?”

老元帅扯着马鬃,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,还有统合英军的那面纯红色的大旗,坚决地朝它一指:“避开他,离得越远越好……也就是,从左翼开始反击。”

法军的行军路线,是沿河自东向西的,左翼的战斗靠河进行,英军又不能下水包抄,士兵的建制比右翼保存的要完整些。

贞德一得指点,立即展开大旗,呼啸着带着身边的随从冲了上去。

宛如一阵扫过草原的劲风,将东倒西歪的青草全都卷起。败兵们望见燕尾大旗,一时振奋,以为来了千军万马的援军,都振作起来反身厮杀,将穷追不舍的英军遏制住。

“圣女万岁/viva la pucelle!”

战局似乎被这一次冲击扭转了,但转上高处的拉法耶特和布兰度并不轻松。

“约翰……还是叫他塔尔伯特吧,他的部队体力充沛,而布萨克的人手劳碌了大半天,两个人在指挥能力上也有差距,今天的教训算是收到了。”拉法耶特摇了摇头,显然并不看好本方的前景。

布兰度也没忘记,在图列尔围攻战中,法军可是用了七倍的兵力,才在中盘吓退了塔尔伯特。即使如此,这场只打到一半就结束的战斗,还是给法军造成了巨量的死伤。

不过时过境迁,如今的法军显然比当时的要更强了几分,只要等背后的拉海尔支援过来,塔尔伯特还是要退却的。如果他撤出的不够及时,面对拉海尔的骑兵,恐怕还有覆灭之危。

“不,不会。”拉法耶特否认道,“马上要天黑了。”

布兰度随即醒悟,对英军来说,最佳的阻击时间就是下午。法军因为行军而损耗了体力,而英军以逸待劳。等他们造成了杀伤,法军的援军赶来时,他们又恰好能在夜幕的掩护下撤退。

“果然,您比我更了解军事,也了解英军。”他恭维道。

拉法耶特吹了吹胡子:“少说这种话,【但是】之前的恭维毫无意义。”

布兰度便笑道:“是的,大人,我想说的是,塔尔伯特,恐怕低估了……”

大地逐渐震颤,数千只马蹄敲打着已被先锋踩得紧实的土地,如浩大的洪流奔腾而来。而引领这股洪流,高举着斧枪冲在最前面的,当然不会是别人。

“拉海尔。”布兰度皱眉道。

“他疯了吗。”拉法耶特咂了咂嘴,“他肩膀上还有伤呢!”

“这点伤要是能拦住他,他就不是我们认识的拉海尔了。”布兰度叹道。

在他们面前,红色的潮水正迅捷地退去,像是蚁群一样聚集在纯色大旗下,但还是有四分之一的士兵被法军纠缠住,被拉海尔的洪流吞没。

这点斩获并不足以让法军将领们满意,布萨克军的损失要大的多,但火炮一时间运不上来,塔尔伯特的阵型又守得如刺猬一般,即使是狮子也只能束手无策。

随后,塔尔伯特终于等来了接应,在夜幕中撤退,双方第一天的试探,就在两败俱伤中宣告结束。

但转过头来,还不等伤亡统计出结果,布兰度便果断地说道:

“宣传下去,我军大胜。”

“可是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啊?”贞德惊愕地问道。

“布萨克败了,关拉海尔什么事?”将军傲慢地哼了一声,轻轻地揉着渗血的肩膀。

布萨克元帅只坐在一旁,苦笑:“是这样的,圣女大人,我们之前的胜仗本来也就是这么宣传的。左手损失了五百人,右手歼灭了五十人,稍微磨一磨就是杀伤相当的一败一胜。另外就是,明天的先锋还是交给……”

“请您继续。”布兰度和贞德异口同声地说。拉法耶特和拉海尔对视一眼,露出赞许的目光。

“你只是太大意了。”拉法耶特淡淡地说,“再守得好一些,可以拿一场大胜的……拉海尔要是在韦尔纳伊有这样的见识,那该多好。”

这一下子挑起了火药桶,争吵当即爆发在二人间,贞德和布兰度赶紧弯腰避开战火,布萨克元帅也无奈地低下头:“我感谢你们的信任,明天绝对不会再犯下这种失误了。”

这一时间,法斯托夫也拍着下属的手:“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么?”

塔尔伯特昂头道:“是的,将军,明天我会让他们感到绝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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